灵州产草苁蓉，肃州产肉苁蓉①。此外，不论是官方《新修本草》，还是民间孙思邈的《千金翼方》于肉苁蓉知识的损益，不再与马精落地所生相关②。

五代迄宋，肉苁蓉本草知识中“马精落地而生”之说渐除，但仍旧留有前代遗绪的影响。这一时期新增加的肉苁蓉本草知识，已经与“马精落地而生”鲜有关联，到吴越日华子撰述时，则依据“采访人”的陈述直指陶说“肉苁蓉马精落地而生”为误③。之后参与编修《嘉祐本草》的宋人苏颂，仿照唐代《新修本草》撰写图经的故事，奉敕采访，并绘制药图兼写图经，在肉苁蓉的本草知识上又有丰富：

肉苁蓉，生河西山谷及代都原门，今陕西州都多有之，然不及西羌界中未者，内厚而力紧。旧说是野马速沥落地所生。今西人云大木间及土塑垣中多生，此非游北之所乃有，则知自有种类耳。或疑其初生于马沥，后乃滋挂，如萏根生于人血之类是也。皮如松子有鳞甲，苗下有一细扁根，长尺余。三月采根，采时报取中央好者，以绳穿，阴干。至八月乃堪用。《本经》云：五月五日采。五月恐已老不堪，故多三月采之，西人多用作食品啖之。刮去鳞甲，以酒净洗去黑汁，薄切，合山芋、羊肉作羹，极美好，益人，食之胜服补药。又有一种草苁蓉，极相类，但根短，茎圆，紫色。比未人多取，刮去花，压令扁，以代肉者，功力殊劣耳。又下品有列当条，云生山南岩石上，如藕根，初生振取，阴干，亦名草苁蓉。性温，补男子，疑即是此物。今人鲜用，故少有辩之者，因附见于此。⑤

虽从搜集的药物标本中得益颇多，也相信西人讲述的“大木间及土堑坦中多生”-肉苁蓉自有种类的说法，但没有直指陶说为非，而是以“茜根生于人血”来类比，将两种认识进行调和。这一时期，西羌所产的肉苁蓉优于陕西州郡所产，成为“河西山谷及代郡雁门”范围内的优质产地。并且兼带记述了肉苁蓉在“西人”日常生活中作为食品，面非既有本草知识谱系中仅仅作为疗疾药物的利用方式。开始以食疗类药物进入传统的本草医药体系，于之后肉苁蓉纳人更为广远的药物消费地的日常补益和保健有颇为重要的意义。此外，还记述了药效劣于肉苁蓉、状貌却与肉苁蓉相似的两种代用药物草苁蓉与列当。

宋时肉苁蓉的产地知识虽沿袭《本草经集注》以来惯用的产地描述-“生河西山谷及代郡雁门”，但也记录有宋朝自身能够获得肉苁蓉的产地所在西州郡多有之”，同时指出“不及西羌界中来者”的局促境况。在宋陕西州郡地处兵燹纷争的边疆，作为优质肉苁蓉产地的西羌，则是与边疆战事息息相关的“四商”所居之地⑥。相较唐时的肉苁蓉产地叙述一肃州福禄县面言，是时这些地区均属西夏，面西夏也以肉苁蓉在同赵宋的推场贸易中获益颇丰⑦。疆城更迭亦体现在这一时期药物产地的话语叙述之中，河西肉苁蓉也从唐代域内的寻常土贡变更为“四裔”居地或是边福州郡产出的药物。

二、肉苁蓉代用药物锁阳从元至清的入药史

至晚从元代朱丹溪开始，锁阳作为肉苁蓉的代用药物开始见诸本草记载，但药理内容的阐释远比同时期经为医患广泛认可的肉苁蓉要少，与地道药材宁夏枸杞形成初期的状况类似⑧。医家之外的士人对代用药物锁阳的记录远早于朱丹溪，并对锁阳生境、状貌的描述颇为详细。与肉苁蓉相关的本草知识中，同样也少有药物生境、状貌、采收时节等内容的摘录，治疗前述诸多病症的药理网释多有增加。宋代集合诸多本草论著的《重修政和经史证类本草》刊刻之后，又受医药分业渐趋深化的影响⑨，此前本草论著中颇为详细的药物状貌、产地知识开始约简不见。朱丹溪与王好古记述的相关药物知识可视为这一时期医家看法的代表。朱丹溪记曰：肉苁蓉属土，而有水与火，峻补精血，骤用反致动火使滑。河西自从混一之后，人方知其真形，何曾有所谓峰甲者。以酒洗净去黑汁，作羹，黑汁既去，气味皆尽。然嫩者方可作羹，老者苦，入药少则不效。......

锁阳 味甘，可啖，煮粥弥佳。补阴气，治虚而大便燥结者用，虚而大使不燥结者勿用，亦可代苁蓉也。①

王好古写道：

苁蓉，气温，味甘成酸，无毒。《本草》云：主五劳七伤，补中，除茎中寒热痛，养五脏，强阴，益精气，多子，妇人症疲，除脖胱邪气，腰痛，止痢。久服轻身。《波》云：命门相火不足，以此补之。②

肉苁蓉在这一时期为医家归入补命门相火类药物，五行归经也得以明晰。王好古受其师张洁古、李东垣的影响频深，《汤液本草》可以认为是集成了三位医家的用药智识，将肉苁蓉归入补命门相火类药物的做法，也影响了之后肉苁蓉本草知识的叙写。朱丹溪载录肉苁蓉的《本草衍义补》，是宋人寇宗爽（本草衍义》的续写，因而在内容上也多有重叠3，增益的新论是明晰了肉苁蓉的五行归经。此外，朱丹溪将锁阳归入补命门类药物，功用、归经已与肉苁蓉颇为相像，并且增补了用药宜忌。再有，锁阳最先在朱丹溪的叙写下纳人本草书写，并对后世本草书写中的锁阳药物知识影响深远，但锁阳为医患熟知的时间则要早于宋元之际。翻检朱丹溪其他论著可见，锁阳已经与诸多药物相互配伍，行“补损”之功效⑤，且与肉苁蓉一道作为治疗血虚的辅助药物在方书的总论部分出现⑥。此外，再以宋元之际文士周密《癸辛杂识》记录颇为详细的锁阳相佐：

鞑靶野地有野马与蛟龙合，所遗精于地，遇春时则勃然如笋出地中。大者如猫儿头，笋上丰下俭，其形不与，亦有鳞甲筋脉，其名曰“锁阳”，即所谓肉苁蓉之类也。或谓鞑靶妇人之淫者，亦从而好合之，其物得阴气，到怒而长。土人收之，以薄刀去皮毛，洗涤令净，日干之为药。其力百倍于苁蓉，其价亦百倍于常品也。五峰云：“亦尝得少许。”⑦

《癸辛杂识》是浙江吴兴（今湖州）士人周密与“野人時士”交流闻见后的叙写。再有自“或谓”处的听闻，还记有因战乱流寓两湖衡山五峰一带的胡宏（号五峰）也曾获得少许锁阳的追述⑨，又有朱丹溪世居浙江义乌行医的经历相佐。那么可以推知，在朱丹溪将锁阳纳人本草书写之前，锁阳已经在距离原产地遥远的浙江、两湖一带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认可，是一种可以替代肉苁蓉且药效卓著的药物，在当时医患的用药中较为通行。但（癸辛杂识成书后，仅有零星抄本流传，首次刊刻要晚至《本草纲目》已经梨枣的万历年间⑩，并且《本草纲目》的锁阳状貌叙写是来自元明之际文士陶宗仪（南村辍耕录》的记述，陶著曰：

基和田地野马或与蛟龙交，遗精入地，久之发起如笋，上丰下俭，辩甲带比，筋脉连络，其形绝类男阴，名曰锁阳，即肉从（苁）蓉之类。或谓里妇之淫者就合之，一得阴气，扬然怒长。土人掘取，洗涤去皮，薄切晒干，以克药货，功力百信于从容也。⑩

随着李著的广为传布，后世本草几乎都会征引陶著中的文字来描述锁阳的状貌及生境。面校读《癸辛杂识）与《南村辍耕录》的锁阳叙写可以看到，陶著的相关内容儿乎由周著简化面来。这也与其读书随笔，摘录的著述指归相符。再有，两书都是朝代更迭之际不愿出仕新朝的土人隐居后所著，又同在江浙一带，惺惺相惜，约简抄录前贤之作也在情理之中。即便（癸辛杂识》和《本草纲目》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刊刻，但周密在医界的影响力远不及李时珍。故面本草书写体系内的锁阳状貌与生境描述，则要晚至《本草纲目》征引《南村辍耕录》时开始，后世对锁阳“马精落地而生”说法的批驳也直指陶宗仅而非周密。